一个月的时间，对于一个整天只能困守在方寸之地，不得自由的人来说，是度日如年。
但对于一个整天困守在方寸之地，掐指算着自己存活机率还剩多少的人来说，则是稍纵即逝。
温清桐卧床的前十天，从最初失血后的浑浑噩噩，到后来清醒着听着门外的各种声音难以入眠，这样的日子带给她的，不仅是难熬，还有一天比一天逼近过来的死亡。
好在后来她得到了一张轮椅。
虽然断了肌腱的手转动轮子十分吃力，虽然能活动的地方有限，但总好过整天足不出户，只能靠胡思乱想而惶惶度日。
但，也仅限于此。
周芳华说过，若一个月后仍还没法走动，温清桐将仍再次回归饕餮夜原本属于她的命运。
死的命运。
那女人不仅美得张扬跋扈，对人命的操控，也是跋扈又张扬。
这不仅因为她是芳华楼的主人，也因为她同时亦是墨秋翮的女人。都说以芳华楼里所暗地做过的那些勾当，换了别家，应该早被官府盯上了。之所以至今安然无恙，是背后有股极大的势力在撑腰。
而那股势力，就是墨秋翮。
墨秋翮是芳华楼的常客。什么时候跟周芳华在一起的，又到底是个什么身份能保住芳华楼地位不倒，没人知道。
只知道，凡是出入楼里的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，见到墨秋翮，无不尊称一声墨老板。
墨老板是个生意人，但他手里没别的，只有一座名为十三门的楼。
楼在京城并不起眼的一条街上，楼的大门终日都是关闭着的，没人见到里面有什么人在，但偶尔被人敲开门进去时，只要附近有人路过，就可以看到里面幽黑的大堂内，竖着一口口棺材。
做寿材生意的人，京城里并不少，地位如墨老板这样特别的，唯有他这一个。
但他更特别的地方，则是从未有人见过他的脸，也从未有人能不经他允许近得了他的身。
因为他身边总带着‘两把刀’。
一把是云九。那个手上长着肉刀的男人，特别高的个子，特别瘦，长相是丢在人堆里就分辨不出的，所以杀人的时候，别人也觉察不出。
而另一把，则几乎从没人见到过。
有人说，那把刀是墨老板脚下的那道影子。
但影子尚且能在阳光下现身，那另一把刀则几乎从未被人瞧见过。确切的说，是几乎没有一个活人瞧见到过。
听说但凡见过那把刀的，历来没有一个活口。
可是既然说‘几乎’，就不是绝对。而那个特例，便是芳华楼的老板周芳华。
据说周芳华的命，在十五年前曾险些葬送在芳华楼，是那把刀救了她。并且不仅救了她的命，还在墨秋翮的授意下，将整座芳华楼从它曾经的主人手里夺下来，改名换姓，赠给了她。
所以周芳华在墨秋翮眼中的地位，由此可见一斑。也所以，即便温清桐这条命是墨秋翮留下的，但周芳华若真要在这楼里做些什么，墨秋翮通常也都只会是默许。
因此，周芳华若要温清桐死，她就必死。
可温清桐不想死。
曾经的温清桐，动过无数次自杀的念头，
那些为了她弟弟而几乎不堪忍受下去的日子里，看着温言饱受折磨的模样，她万念俱灰。
所以那时觉得，当怎么做都不可能得来任何希望的时候，死这样的结局，反倒更甚于活着。因此无数次想带着温言一起死去，但，或许是后来离死亡太过接近，所以现在的她，突然有了过去从没有过的强烈求生欲。
每一次，当她想起饕餮夜那对死不瞑目的姐妹；想起她那还存活在世上的弟弟；想起她即便膝盖被踢断，仍还做着垂死挣扎时浑身的剧痛；想起最接近死亡时的一刹，脑子里的混沌……她就无比清楚地肯定这一点。
因此，但凡只要还没到最后一刻，她就不会放弃求生的希望。
所以每一天，她都特别希望自己能站起来，但每一次强迫自己坐起来后，膝盖上传来的剧痛，每一次都令她不得不失望地继续如尸体般躺回床上。
躺回这个华丽，又到处充斥着死气的牢笼里。
心里油然而起的，不仅是对死的恐惧，还有压抑得快要溢出的烦躁。
眼看着时间所剩不多，她的腿除了伤口愈合，仍没有任何起色，这让小姑娘在最初十多天的冷静之后，渐渐开始有些沉不住气。
不能站起来不能走，她就永远离不开这个地方，更无法继续活下去。
可是，她又能怎么办？
想着这些时，头顶放上忽然传来一阵轻响，令温清桐收回了神智。
印象里，从她住进这房间后，每晚总会听见类似这样的声音。
有时候像是弹珠跳动，有时候又像是有人在轻轻敲打着什么。但这层之上，是整个芳华楼的最顶层，也就是饕餮夜举办时才会开启的那一层。所以除了饕餮夜，平时那层楼里是没人的，特别是夜里。也因此，每次听见这类声音，会分外让人觉得有些诡异。
不过对于温清桐来说，这并不奇怪。
整个一层楼没有人，但未必没有老鼠之类的东西存在，何况但凡木结构的东西，遇热容易膨胀，遇冷容易收缩，一旦发生那样的状况，会出现那样的声音是难免的。
所以每次听见，温清桐都是听过就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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