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渊接着周玖良的话问道：“到底那人头是谁的呢？”
“左右不过是个青楼女子……”
苏裴勤轻咳两声：“咳咳……自从父亲应承下了青楼买卖，就好似变了个人。在下听旁人诉说，他每日荒淫，言语粗鲁，对手底下的人也多是非打即骂。如此一段时日，便会独自去往废塔几天，说是去调养心性，其实就是去给草龙送供养。”
我看不到他们的表情，只能听见几人时不时呷茶发出的啧啧声。
还是苏裴勤：“刚开始父亲带信来说，老鸨应该是独臂人的眼线……”
宋渊小声问周玖良：“那个疯癫了的熊妈妈？”
周玖良嗯了一声，苏裴勤继续道：“对，就是那个人。自三风华楼开业以来，几乎年年都有因躲避饥荒而来的流民卖女，再加上各种罪臣家眷官卖，还有那些没有找好买主的瘦马①姑娘，一时间三风华楼内盈盈袅袅、环肥燕瘦、风光无两。”
“刚开业就那么兴盛了吗？”宋渊有些疑惑。
“自然不是了……”
一阵倒茶的声音响起，舱内悠悠然腾起好闻的清香，那是来自均都的茶。
苏生叹气道：“熊妈妈确实厉害，据父亲说，她应该多少知道独臂人的所图，总是隔三差五闹出人命来。”
“这还能隔三差五弄？”
“是啊，反正多得是不服管教的女子，免不了要受些皮肉之苦，但凡样貌身材差些、身上再不会点儿魅惑手段的，只消放着那些龟公护院下手重些，就算是有了材料。每当这时，熊妈妈就会假惺惺地去找父亲，让其处理。”
苏裴勤顿了顿，补充道：“除此之外，还有姑娘们意外怀上的孩子也……”
众人一阵沉默，我也闭起了眼。
炉火隔着我的眼皮跳动，仿佛看到被烧毁的三风华楼，被困其中的灵魂纠缠嘶吼，那便是个装潢华丽的人间地狱……
周玖良嘀咕道：“不是问你人头么……”
“周公子莫要着急，前面不说清楚，人头一事无从讲起。”
看来苏裴勤这些年攒了许多故事无人倾诉。
“……父亲送尸喂龙，只不过数年，草龙的个头就很大了，眼看就要露馅。而青楼那边因熊妈妈的严酷管理，反而变得生意兴隆。那时候父亲就提出想要退出此事了，但独臂人说时候未到，且草龙认主，父亲自是无法脱身。”
周玖良接话道：“那你爹又是怎么取得龙胆的？藏在何处？还有你和你娘……”
宋渊打了个呵欠，也按不住性子问道：“对啊对啊，熊妈妈说的草龙香又是怎么回事？”
苏裴勤愣了一会儿，无奈只好掐头去尾快速回答：“送一个灌了大量蒙汗药的女子去给草龙吃，待龙昏睡后取胆。龙胆藏在熊妈妈床下，以龙脑油②浸润，熊妈妈房内多得是麝香③，闻不出来异样，自然也就找不到了。在下和母亲自三风华楼建成那日便去了洞庭，落脚在燃灯教总坛之内，做些杂活。”
然后，他又补充道：“草龙香，其实是父亲为了诓骗熊妈妈和独臂人，编的谎。大抵意思就是说草龙香灭则草龙灭，否则终有一日三风华楼要被草龙扫平。”
至于人头，他只说了一句：“父亲失踪后，在下回到果园伺机查探，惊动了谁在下不知，那人头应该是用来试我意图的。”
说完，苏裴勤便起身走了几步，找了个角落坐下，闭目养神。
我能察觉他心中不忿，于是勉强坐起身来，招呼苏裴勤。
周玖良和宋渊见我醒了，叽叽喳喳也凑了过来。
“你们出去吧，我有话要与苏公子单独说。”
苏裴勤听闻此话，自是不好推辞，待周宋二人骂骂咧咧出去后，他小心地将舱门虚掩，向我走来。
只见他离我的铺盖还有半步，忽地扑通跪地，向我磕头！
“你！你这是做什么！快起来！”
苏裴勤俯身不动，说道：“郭公子那日要在下与宋生取胆，自己作人质……”
是为这个啊……
我想不到用什么话来回应他，只能强行说点别的。
“独臂人最后如何了？”
苏裴勤抬起头，有些遗憾地说道：“腹背受敌，肩头中了宋生一剑，拼杀几轮后逃走了。”
“那马凤英呢？”
他眼神躲闪，最终将头又埋回手背上，没有回答。
……
之后的几日，江上漂泊，冬景渐浓，偶有细雪飘洒，无声无息的天地间，鸟兽禁绝，沉闷且枯燥。
我的状态好了不少，也能趁着日头温暖的时候去舱外坐坐。
距下船前两日的那个中午，苏裴勤要提前离开，言说是怕同行引来歹人注目，不想连累我们。
送走苏裴勤，我和宋渊便一起扶着船边默默远眺。
半晌，我问他：“王……王公子后来有没有与你取得联系？绣庄发生的事，于你和他之间算不算有了嫌隙……”
他不等我说完，回道：“我不知道啊，三少爷……你觉得我和他之间，是什么关系？不过主仆罢了，嫌隙这种东西，难道不应该属于好友之间么？”
“那你我呢？我们是好友么？”
宋渊点了点头。
我觉得时机成熟了，问道：“与独臂人对峙时，你们俩都说了些我听不懂的话，叽里呱啦的，是什么意思？”
宋渊一时语塞，半张着口没有马上接话。
我换了故作埋怨的口气：“若你觉得不便回答，大可糊弄我两句，我就当你视你我……也不是好友即可。反正你从一开始，就只是领命与我同行而已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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