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童抬起脑袋，怯生生问道：“阿婆，我们是不是去找阿爷？”
说话声有如被水帘隔绝，闷闷不清。
老妇人回：“是啊，阿爷已经等了我们三年了，这会儿备了你最爱的山楂糕等着我们呐……”
小童又问：“阿婆，为何我们这一路，没有见到任何人，也看不出任何颜色呢？”
老妇人答：“是因为我们到了另一个世界了，这个世界没有洋人，没有土匪恶霸，只有我们的亲人啊……”
错身过了这婆孙，声音也渐渐消散，我突然想起在东堪的父母，不由得一阵鼻酸。
泉叔似乎感应到什么，站在我身前等了一阵，又伸出手来示意我去牵他。
我没有理会，毕竟那时候，是他从东堪将我接走的。
虽然我从没有思考过这件事深层的原因，也从没有恨过他，但我也无法与他真心亲近。
又过了几步，三四个模糊的身影摇摇而来。
“啊！这……”
走在最前面的宋渊竟被吓得发出半截呼喊，艾蒿丸子也随之掉出口，咕噜噜滚下桥，落入湖里！
我和泉叔忙望向那几个身影，宋渊也只得赶紧捂住口鼻。
不怪他那般失魂，朝我们走来的人里，好几个没有脑袋！！
其中一人光着身子，手在身后被绑得结实，光秃秃的肩头只有一截平整的切口，干燥的血糊顺着切口抹得前胸后背都是。
这是……被人斩首了吗？
他的身后还有另外两个无头人。他们的死状不似光身男子，脖颈上的血肉要新鲜许多。
这二人身穿黄绿色的练功衣服，腿上绑着带子，一身行头还算讲究。
走在最后面的一人倒是全乎，但样貌猥琐，满脸愁苦发青，嘴里嘟噜噜着一些碎话。
仔细听来，好像是“哪有神明护体”、“鬼老二的拳法高深”、“都是些骗人玩意”之类。
别看此人样貌不堪，手中却揪着一根麻绳，上面系着两颗血淋淋的人头，随走动一甩一甩，偶尔互相碰撞。
照死人头上的布料看来，应该与前面穿了衣服的死者配套。
而这两颗人头，居然还在吵架！
“都怪你要信这……害死我了！我家中还有老母无人照顾！你这个天煞的索命鬼！”
另一个死人头不干了：“当年要不是跟着我入伙了，你小子能吃过那些个好东西？穿现在这身衣裳？玩那么多女子？你老娘不亏，几十两雪花银子够给她送终养老了！就算是你没跟着我，活到死也就是个苦力光棍，别他妈不识好歹！”
“哎我说，别甩了行不行！老子都要吐了！”
“呸！你吐个屁！都分家了，你拿什么吐？！”猥琐男回敬道。
虽然样子吓人，但对话里却透出一股不那么严肃的流氓气息。
我们不想再看继续前行。而宋渊因为丢了艾蒿丸子，已经快步跑到桥的另一头去了。
我和泉叔见他已离开桥面，倒是更不着急了，甚至放缓了脚步。
后半截的桥上只剩了一个游魂，此鬼步履稳健，身形高大威猛，身上官服正中的补子上布满七八处刀口，被血液浸染得看不清是虎还是豹，总之应该是个三四品的高阶武官。
这位大官的神情阴沉懊恼，不知正思索着什么，似乎每一步走得都十分艰难。
待我们抵达桥头的时候，却见宋渊正朝着桥面磕头，眼中泪水奔涌，咬牙切齿地，莫非他认识此鬼？
泉叔忙上前扶他起来，宋渊边起身边哭道：“杨大人！杨大人死了！直隶没了！没了！”
这个平日里木讷呆板的高大侍卫，此时哭得像个没了娘的孩子。
我回头看向桥面，刚才那个官员模样的人像是听到这哭声一般停下了脚步，开始四周环顾。
不好！是没有了艾蒿干扰，被他闻到宋渊的气息吗？
我赶忙捂住宋渊的口鼻，叫他停下。
宋渊也发现那人的异样，竟甩开我的手，几个踉跄冲回桥上，最后还是没站稳，摔了个大爬。
我正要去拉他，泉叔拍拍我的肩，说没事，让他去。
但见那位大人也朝宋渊快步走来，将要扶他，又收回双手，可能是想起自己已不是活人了。
等宋渊站起来，两人面对面说了几句，宋渊边哭边点头。
末了，武官行了鞠躬之礼，宋渊也连忙还礼。
但就这一弯腰的功夫，武官竟随着月光入云，消失不见了。
抬眼望去，其他的鬼魂，也不见了……
宋渊站在原地怔怔不动，直到泉叔唤他，才有些失魂地跟了过来。
我们就这么沉默地走着，刚才的一幕幕如同做梦般萦绕脑中，却久久不散，搅扰得人心烦。
半晌过后，宋渊终于开口，哑着嗓子说道：“杨大人曾是我的上级，对我照顾有加，情同父子……”
我看了一眼旁边的泉叔，他喃喃感叹老天爷慈悲，让宋渊能送杨大人最后一路……
“后来他随朝中大臣去当了总督副将，却举荐我去给闵郡王作了侍卫，说是不想让我跟他去送死……我还以为他是嫌弃我愚笨……”
说着，他又开始低头抽泣。
虽然我是很反感男子哭哭啼啼，但此刻宋渊的话，像是印证了当年父亲送走我的心境一般，惹得我也难过起来。
宋渊接着说：“杨大人一死，直隶也必然不保了！朝廷是要完了吗？三少爷，你说，我们是不是要国破家亡了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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